元缂收到南境沦陷的消息，是在正月初三的例行朝会上。
当看到那封跑死了三匹良驹，历时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才送到他手中的急报时，他是愣住的。
因为长期于南边交战的缘故，南境各城镇都是有重兵把守的，若想要顷刻攻陷绝非易事。
而急报上面写的却是“景帝携军八十万，入侵我境！来势凶猛，我方难敌，半月内，连陷八城，望陛下速来增兵支援！”
南景是个新年号，关于景帝这号人物，朝中有些资历的臣子都不陌生。
他曾是先诚王妃圭璟若的弟弟，后投奔南阳驸马萧枢，化名齐景隐姓埋名活了三十六年。
一个丑陋不堪的瘸子，从一个籍籍无名一无所有的炊事兵，到获得萧枢信任，一步步成为他手下的第一得力猛将，期间的艰难与屈辱，只有他一人知道。
后来萧枢被陷害，死在逃亡路上。
临终前，因心有不甘，将手中仅剩的三万军队交给他，希望他能继承他的夙愿攻下南央，杀了萧情这个恶魔，为萧氏皇室报仇雪恨。
殊不知，萧情是萧枢的仇人，也是圭璟荠的仇人。
十万境民的恨，是他能坚持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从萧枢手上拿到军队指挥权的那天，他激动了一整晚。
这一整晚，他都在思考着如何用这仅有的三万人攻克有着百万大军镇守的南央国都金城。
硬碰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经过与表兄的一番商量，他们决定诈降。
用诈降的方式接近萧情，将其刺杀，这是最稳妥直接的方式。
一句熟语点醒了他“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像萧情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要是不能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是不会轻易受降的。
可有句老话说得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萧情不知道圭璟荠还活着，而萧枢被冤枉，客死他乡的事却是件家喻户晓的事。
只要跟他说明缘由，再表明一下自己的衷心，不愁他不接受自己。
更何况他还带着三万人的军队当作礼物呢！
经过一番来往，没有意外，萧情接受了这个对萧枢忠心耿耿地部下，还封了他大司马一职，地位仅次于总理全国军务的太尉。
如此优待降将，朝臣都觉得自家陛下疯了。
可萧情有他自己的考虑。
南央止步裂月江以南将四十多年，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若再不快点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完成这一夙愿了。
萧枢这些年对复仇的执着，他不是不知道。
他的具体死因不清楚，可他要是能把这次事件利用好，就是统一天下的极好突破口。
他要立一个万世仁主的形象，让所有人都臣服于他，像东归先生一样，就算死了也能得到所有人的爱戴。
可也正是他的这一个想法，让圭璟荠有机可趁。
不费一兵一卒，就带着三万商军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南央政治经济中心金城，来到其最高统治者面前。
当圭璟荠看到那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时，他终于意识到萧情已经老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男子了。
当年的萧情，靠着一颗缜密的心思将整个清幽境操控在手中。
利用完之后，就卸磨杀驴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他的阿姐还活着，这时候也该有五十多岁了。
也不知她看到这样虚伪龌蹉的萧情，又会怎样？肯定不对再喜欢他的。
对！一定是！
没人会喜欢一个丑不拉几的老头子，更何况是圭璟若这么爱美的性子。
经过三年的观察与磨合，很快，圭璟荠就获得了萧情的彻底信任，让他成为了禁军首领。
一场惊天动地的宫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当年的萧情有多聪明，如今的圭璟荠就有多聪明。
心急吃不了臭豆腐，这招可是他亲自传授给他的。
要是一进南央就刺杀，能成功还好，若不成，那便是条没有退路的绝路。
对于复仇，圭璟荠向来是极有耐心的。
四十年都熬过去了，好不容易熬出这么个能够彻底击垮仇人的机会，他也不在乎多熬那么一两年。
玉耀四十二年大寒，好不容易将老皇帝伺候入睡的内侍，刚出寝殿，就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一道黑影给一剑毙命了。
这些年萧情的睡眠一直很浅。
听到殿外有动静，很快就把他给惊醒了。
可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龙床四周围满了人。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
“什……什么人！”老皇帝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清幽之子，来取你狗命的人！”一个一瘸一拐的影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将近三年的朝夕相对，老皇帝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影子的主人，颤抖着手指，指的他道“你是齐景！”
“哼！”璟荠冷笑，道“什么齐景？我有名有姓，我叫圭璟荠！四十三年前，你亲手毁掉的圭璟荠！”
老皇帝被眼前面目全非的人吓得一哆嗦。确定是他后，他低头苦笑。果然，天道好轮回。他胆战心惊地过了四十二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现在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大央都是我的，你说我能干什么？我当然是要问出我姐的下落，好送你上路，你以为不是因为她，你能活到今天？老东西！”圭璟荠恶狠狠道。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他身上传来，脸上胸口顿时火辣辣一片，鲜红腥膻的液体从脸上缓缓流出，是血！打他的，正是璟荠握在手中的长鞭。
半年前，他为表扬他骑术精湛，特意赏赐给他的荆棘鞭！
他望着滴落在手中的滴滴血液，苦笑，“你姐，你忘了，她早在四十二年前就死了。还有一个月，就是她的第四十三个忌日。朕是不会告诉你把她葬在哪里的。她是朕的，谁也抢不走她，这辈子，除了朕，谁都休想找到她……”
“老匹夫，你再给我狡辩！”圭璟荠举手，又是狠狠的一鞭。
老人家受不了这鞭打，很快就晕过去了。
圭璟荠却不想停手。
他太恨这个人了，就算他成为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无法消除他心中的恨分毫。
这四十几年的心酸苦楚，要不是这个假仁假义的家伙，怎会轮到他圭璟荠去受？
就算是征伐天下，那也该是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而不是像狗一样，一次次遭人嫌弃，供人驱遣，还要对侮辱你的人摇尾乞怜。
这些往事，他每想起一次，心就被撕裂一次。
可就在他活的生不如死的时候，这个罪恶滔天的男人，却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被天下百姓称为菩萨皇帝，说他是这世间最仁慈的君王。
最仁慈的君王！
一想到这个词他就想笑。
要是萧情这样的恶魔都算得上是仁慈，估计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吧！
一旁的王霁光看着璟荠一鞭一鞭地往死里抽，眼看再这样下去，老皇帝就没命了，连忙上前制止了他，道“璟荠，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唯一的线索就没了！”
圭璟荠冷笑，指着躺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老皇帝，恶狠狠道“你听他刚才所说的话，像是愿意给我们线索的样子吗？”
“不管怎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霁光道“更何况，这老家伙的性子跟你姐一个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说不定好好哄一哄，就能哄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