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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章 殊途并不会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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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天舒的结局,看得天颜紫璟泪眼朦胧,颇为感慨,唯独摧玉无动于衷,看到她们这模样,甚至还发出一声嘲讽式的冷笑,道“用自爆神元的方式去压制一只虫子,他是我这十万年来见到过的第二个这么蠢的神。”

    紫璟好奇,“第一是谁?”

    摧玉挑眉,“除那傻鸟,还能是谁?”

    傻鸟皊凰。

    命主皊凰是永生之神,万物灵源,浴火就能重生,遇强愈强。

    葛天舒不过是个靠人间香火捧出来的三代神祇,岂是能与父神辈相比较的。

    天颜吐槽,“你把他们连起来,有意思么?”

    摧玉摊手,“这事随便找个二代神祇就能轻松解决,为什么选择最惨烈的一种?”

    紫璟想替葛天舒说句话,道“药王性格孤僻,他为人时就这样。鲜少与他人有交流,估计连天庭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就糊里糊涂飞升了,糊里糊涂地救人,然后糊里糊涂地牺牲。”说到最后,又觉得她这样说好像不大对,不像是为葛天舒说话,倒像跟摧玉一样取笑他闭目塞听的。

    摧玉反问,“既能与信徒打成一片,为何不能与其他神明交好?上天庭的神仙,虽性格迥异,心思坏的也只少数。特别是三代神祇,他们皆是得了世人认可才飞升的,基本上都是些忠厚善良,性情阔达之辈。他们各司其职,在自己位置上做好本分,谁也不轻易逾越雷池半步,你以为他们傻吗?像药王那样,一出来就把其他同僚全逼上了绝路,就算没炉灰事件,也会被其他事拉下去。”

    天颜叹息,“说到底,还是不谙世事惹的祸。紫璟长老的出生地跟纷繁复杂的凡尘不一样,那里的人不讲求利益合作,他们提倡的是奉献,也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她说得没错。

    清幽境地处土地肥沃的武陵山盆地,那里的人从不为衣食用度犯愁。

    加上东归先生日复一日的教化,勤劳诚恳,乐于奉献的思想根深蒂固。

    只是,这些都不是凡俗该有的生活形态。

    清幽境的世界太过单纯美好,以至于注定无法融入这蝇营狗苟的世间。

    所以,最后也只能沦为她困住世人的一座幻境罢了。

    她不想探讨清幽境的教化问题,道“就算知道药王死因,凶手依旧没有下落。再者,蓼生和虫王封印在紫金铜炉将近万年,若非有人蓄意为之,他们又是怎么出来的?”

    摧玉朝她竖起大拇指道“聪明的娃娃有人爱。”

    紫璟差点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无奈笑道“还真谢谢摧玉君的夸赞呢!”

    天颜将画面调到虫王被放出紫金铜炉那天,只是那天不是在一万年后的现在,而是落河城湮灭后的第一个千年末。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一群赤着膀子肤色黝黑体格壮硕的汉子奉命在城西一块荒地上建造一座宫殿。

    落河城经过千年时光的洗涤,早已无数次恢复了繁华,又在战争的硝烟中几番濒临毁灭。

    半个月前,一个藩王占领了这座城池,就想在此修建行宫作为一统天下的临时根据地。

    汉子们修筑宫殿地基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南瓜大金闪闪亮晶晶散发着十分耀眼光芒的紫金铜炉。

    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他们连忙将事情上报,还把铜炉洗净呈了上去。

    蓼生与虫王在炉里斗了足有千年,没想最后竟因一个凡人将炉子打开,让它给跑了!

    蓼生又急又气,想去追,却被铜炉外灼热的光芒逼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逃远直至无影无踪。

    其实,那时的他已是被仙册除名了的孤魂野鬼,只是他没意识到罢了。

    后来,等他得了机会从炉子出来的时候,得知的,却是药王陨灭的消息。

    他想求证,便去忠义将军的庙观,想找好友商量法子,却吃了闭门羹。

    那时的文宣已是湘州府君,湘州地界至高无上的文宣王,他高居九重天,位比二代神祇,基本不管凡俗事物,想在凡间找到他,根本不可能。

    而蓼生则别说上天了,就是想正常活动都难,特别是太阳毒辣的白昼,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畏畏缩缩苟且偷生。

    巨大的心理反差,非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在紫金铜炉里与虫子搏斗了一千年的神祇,出来后仿佛全世界都在告诉他,他这是在自作自受,没人感恩于他的牺牲,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于是蓼生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悲悯苍生的小药童,他成了嗜杀成性的恶鬼。

    一夜间,他杀光了藩王驻地的近万名官兵,包括那个白天还踌躇满志一心想要一统天下的王。

    这场灾难,于落河城百姓而言,是绝对恐怖的。

    成为鬼王的他,用杀掉的那些人的尸体堆砌了座万鬼窟,用近乎变态的手段凌虐当地生灵,把为苍生出头的神官一个个扔进紫金铜炉,让他们在烈火焚烧中感受一下他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一天,一个白衣神官翩然出现在万鬼窟中,正是文宣。

    他手提酒葫芦,步态从容,笑意盈盈朝骷髅座上支着脑袋盯着紫金铜炉发呆的蓼生走去,道“菊花酒,来一杯?”

    不久前,正在湘州府逗鸟玩的他,听属下来报,说辖地里忽然出现了一只十分了得的大鬼王,喜欢凌虐百姓,以观赏苍生苦难为乐。

    那大鬼王还有着个紫金铜炉,那铜炉十分的厉害,就是神仙,都能被它焚烧殆尽。

    紫金铜炉这名词引起了文宣的注意,他沉吟了一会儿,放下手中逗鸟棒,决定亲自下凡会一会这个传闻中的大鬼王。

    没想,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那只鬼王正是他消失了一千年的至交好友。

    蓼生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个神官,一个鬼王,在用一万具尸骨堆砌成的恐怖洞窟里开了酒桌,喝起酒来。

    他们谁都没言语,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跟我回去吧。”

    酒过三巡,文宣在为蓼生续酒的时候,率先开了口。

    蓼生眸光微闪,将杯中菊酒一饮而尽,冷笑道“回哪里?”

    “药王殿。”文宣看着他,面目温和诚恳,“小雪一直在等你回去。”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蓼生豁然站起,掀翻酒桌,祭出六尺鬼刀朝文宣砍去“神鬼殊途,你让我上天,是想羞辱我还是想彰显你的伟大?你为什么不躲!”

    文宣胸口处,雪白衣裳,因被鬼刀砍中而现出一道面目狰狞的裂口,金红血液从伤口处滚滚溢出,瞬间濡湿了大片衣裳。

    他看了眼自己的伤,嘴角露出一抹涩然苦笑,问“为什么恨我?”

    蓼生愣。

    对啊,他为什么恨他?

    他们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了彼此可以连命都不要。

    他为什么要恨他呢?

    从相识开始,他一直都在为他着想,就连上了战场,两军交战,都害怕伤害到他,刻意绕过他们一家居住的县城,他为什么要恨他?

    他不知道,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所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崩塌了!

    是谁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是苍生,是葛天舒,是萧枢,还是自己?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他扔掉鬼刀,蹲下抱着头嚎啕大哭。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老态龙钟的他抱着女儿破碎的尸体来到葛天舒的神像前的场景;

    他想起了自己初到天庭,跟在葛天舒身后,胆战心惊出现在玉皇大殿上的场景;

    还有一家三口坐在骡车上离开清幽境,一路救济百姓悬壶济世的场景;

    苍生在神龛下跪成一片的场景,以及寒冬腊月里把冻僵的萧枢从大街上捡回家救治的场景……

    一帧帧一幅幅混乱无序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错闪现,直把他压得透不过气。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兄长,相信我,一切会好的。”

    文宣在他面前跪下,伸手轻抚他冰冷的脊背。

    活着的时候,蓼生比萧枢年长四岁,从萧枢在蓼生药房里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称蓼生为兄长,偶尔调皮,也会嗲里嗲气地叫他一声哥哥。

    萧枢天生性子活泼好动鬼主意多,蓼生是知道的。

    每次叫哥哥,他都会赏白眼,继而假装听不见继续做事。

    自从他们因战乱分离,后又各自为神,他已经很久没听过文宣这样叫他了。

    这一声兄长,蕴涵了太多的辛酸苦楚,可终究是把积聚在他心中深重的戾气融化了。

    蓼生停止哭泣,抬头望向他,声音哽咽,道“我把师父吩咐下来要以命相守的虫子给弄丢了怎么办?”

    文宣愣,伸手为他拭干脸上的泪痕,目光柔和,道“这有什么,我们一起去找。无论天涯海角,把它找出来毁掉不就好了?”

    “好。”

    这般模样的文宣,于紫璟而言是极少有的,毕竟他给她的大多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印象。

    可她也清楚,文宣从不是个只会喝酒逗鸟的纨绔王爷。

    他有自己的执着和使命感,他能够为了自己的国家和家人忍辱负重,鞠躬尽瘁。

    紫璟甚至想过,如果他当年的对手不是萧情,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当然,还是那句话,世事没有如果。

    文宣也永远不会想到,蓼生答应与他一起寻找虫王下落,仅是为了把他骗出万鬼窟而已。

    蓼生震塌了这些日子自己用杀戮堆砌起来的洞窟,跳进了紫金铜炉,将整座山变成最终埋葬自己的坟墓,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蓼生这一做法出乎文宣的意料,也出乎明镜台上观看者的意料。

    文宣短暂的怔愣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愤怒,拼命拨拉这山体上的断指残骸,大喊着“蓼生!你这厮,居然骗我!”

    可无论他怎么拨拉,那山却像有生命一般,不断地重生愈合。

    就连绿玉剑都祭出来了,可整座山依旧毫发无损。

    其实,蓼生自己心里清楚,天界不会接受一个戾气深重的鬼王,他也不希望文宣为他断送大好前程。

    神鬼殊途,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天颜见没什么好看的,就把画面调到虫王去向一段。

    只见那虫子自离开紫金铜炉后,顺着河水一路漂流,浮浮沉沉,最后在芦苇丛中一具绿油油的骷髅身上停下。

    骷髅的肉早已腐烂殆尽,骨头被蜉蝣生物覆满,长出厚厚的青苔水藻。

    它在这片水域漂浮已经很久了,离不开,也无法安息。

    孤寂的灵魂在不停地寻找等待。

    可它自己也不清楚要找什么,在等谁的到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漂浮在那里。

    看着日升月落四季轮转,看着鱼虾龟蚌将自己的身体掏空,看着它们在身上产卵落窝。

    它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可它心中就是有这么一个执念,他哪里都不能去,他只能留在这里。

    虫王的到来,并没引起它多大的注意。

    这些年,停留在它身上的虫子实在太多,多到不计其数,多到早已麻木。

    “你需要一具可以灵活走动的肉·体。”

    虫王停留在它身上有些时日了。

    这些天,它一直寻找与骷髅沟通的机会。

    “肉、体……”骷髅口中发出一声苍凉的喟叹,却对虫王的话不置可否。

    “我喜欢你的灵魂。”

    虫王爬到它的胸腔,在本该安放心脏的地方停下来。

    骷髅没接它的话。

    皎洁的月亮安静地照耀着这方宁静的水域,芦苇丛在晚风中微微摆动,零星萤火从中飞出,水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人间破碎的星河。

    一个身上挂满水藻的赤果男子从水中慢慢浮现。

    乌发黑眼雪玉肌,身体线条完美得令人血、脉、喷、张。

    紫璟盯着画面中那张与她七分相像的脸,神色有些复杂。

    “可惜了。”

    天颜忽然叹息“他当年要是遇上我,说不定能成为桐玉宫的一殿长老了。我也喜欢他的灵魂。”

    摧玉挑眉“你还想收多少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