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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陈潜会因轩辕玄的缘故，对自己多加抵触，没成想一大清早就派人来了庄王府通传，说是要一览南霈京城的民风。轩辕偲喝着薄粥，就着酸萝卜条嚼得嘎吱嘎吱响，伸手接过丁占剥好的熟鸡蛋，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丁占楞了一会才作答：“小满。公子问这做什么？”
“嵥国的陈太尉要我陪他游览京城的风光。”轩辕偲一口吞下整个鸡蛋，一边咀嚼吞咽一边嘟囔不清道，“我印象里，这天不都是要吃点野菜么？哪有什么民风可看？”
丁占呵呵一笑，手上没闲着，又给他拨了一个鸡蛋，耐心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延平属于边镇穷苦之地，桑田不兴六畜不丰，故而在一些节日上都较为从简。”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轩辕偲的兴趣，麻溜得将第二个鸡蛋吞下：“这么说，小满这天是有不少习俗的？”
“嗯，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就说邻近延平的楫州吧。”丁占的思绪开始飘荡，神情陶醉道，“古谚云：小满动三车……”
轩辕偲白了他一眼，打断道：“你就别和我引经据典了，直接说重点。”
丁占原本高亢的情绪，一下就熄灭大半，拿过人面前的空碗，填上了薄粥：“简单来说，就是要祭车神和祭蚕。”
传说中，最早开始养蚕的是嫘祖。时至今日，虽然养蚕抽丝等等工艺已经较为成熟，但依然改变不了蚕的娇贵特质，气温、湿度以及桑叶品质都是影响它生存的因素。
关于这一点，轩辕偲在之前的游历中，也是深有体会，在那些蚕农眼中，这中圆滚滚软绵绵的小虫子简直就是天物。
“那车神又是什么说法？”
“此车指得是农田灌溉时所用的水车，至于水车神，相传乃是一条白龙。先前所言的动三车，其实指得就是水车、油车和丝车。”
轩辕偲点点头，感叹道：“想不到就是简单的一个节气，竟也有这样多的学问。”
丁占笑道：“算不学问，不过就是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风俗而已，据我所知，不同地域风俗或许大不相同。听人说，嵥国那边就不兴祭三车。”
“为何？就舆图来看，不过就相隔一座延山和一条延江罢了。”
“嵥地古时称为巴蜀，其民风剽悍喜欢争强斗狠，不似我中原风化。”说起西边的邻国，丁占和大部分南霈人一样，对其没有丝毫好感，“他们那的农户之间，经常会因为田地的灌水问题大打出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抢水的风俗。”
抢水二字在轩辕偲听来，甚是不可思议，南霈境内多的是江河水流，密密麻麻的水系互相交织，每逢夏时，最担心的便是发出大水洪涝。
“嵥国人要观我朝民风，怎么觉得这是别有用心？”
丁占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
轩辕偲对他很是了解，没有依据的话丁占一向是不会乱说的。
“借游览之名，以观我国虚实？”
“我就是粗人，只会舞刀弄枪尽心尽职做个管家护卫，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国政邦交。但目前京中局势紧张，北原世子与商家公子相继遇害，乱党贼人活动频繁。臣有些担心……”
轩辕偲摇摇头，毫不在意道：“太子已将虎贲率卫暂时交由我调遣，三千甲士还能护不住他一个陈潜？”
丁占面色有些为难和纠结，想了想还是说道：“公子的安危才是重点。”
“无妨，有丁叔和这些亲兵护卫随同，我放心得很！”
“公子的意思……是要带上我等随行？”丁占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两天轩辕偲对他有所冷落，是不会加以倚重的。
轩辕偲喝完最后一口薄粥，美滋滋的擦擦嘴道：“一码归一码，北院迟早会有女眷入住，提早分隔开来也是好事。”
听这话音，是又有什么女子要来了。丁占虽然好奇，但也没问，毕竟天底下的男人多是好色的，专情与否不过是时间长短上的区别而已。特别是他这么年轻，能懂什么是情爱？无论如何，总归自家公子的性取向是正常的，若是像某些纨绔子弟一样喜好男色，那才要出大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轩辕偲带着一众延平王府亲兵以及虎贲率卫，赶赴到了广明苑。
平川城因为背靠讙山和延山，所以无论是皇城里的诸多宫室还是广明苑里的亭台园林，基本都是沿着山麓缓坡修建，自然也就不存在有北城郊外一说。
一千虎贲率卫在前开路，一百延平王府亲兵将一架马车护卫当中，秉着不扰民的原则，这一行人并没有选择从城中穿过，而是直接顺着讙山的走向朝西南而去。所谓的京兆之地，平川城只是一部分而已，在其周围尚还有大小七个县，比如子微湖所在的龟县便是其中之一。
陈潜一双眼睛似闭似睁，脑袋也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轩辕偲也是头一回和敌国人打交道，而且还是位高权重之辈，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心中多少是有些忐忑不安。何况，这个嵥国太尉与自己的父亲之间尚有生死恩怨。
陈潜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点心不在焉，尽管他时不时会找些话题进行攀谈，但也仅仅是出于对使者的礼貌而已。
“陈某是不是不该劳烦诚议大夫作陪？和我这种老辈人相处，一定不够自在吧？”
轩辕偲有些意外的望着人，心里泛着嘀咕嘴上却毫不在意的说道：“职责所在，陈公不必这样客气，直呼我名便可。”
“偲公子倒是与永王殿下不尽相同。”陈潜感慨了一声后，似是带着歉意，“当然，在热情好客这方面还是一样的。”
热情好客？这摆明是在反讽轩辕玄的行事。轩辕偲微微扬起眉头，再次将人打量一眼，思考了片刻才回道：“两国虽互为邻邦，但自立社稷以来只起兵戈战事，从无友睦交往。尤其偲出生于延平，故而在对贵国的一些看法上，素来与父王也是一致的。”
陈潜不动声色的抿嘴微笑，将腰间的铜钱又拿在掌中把玩：“如此说来，偲公子个人层面上，是不赞同贵国太子殿下的国策方针？”
轩辕偲撇了撇嘴，朝着马车外看了一眼，虎贲率卫统领正神色肃穆的骑马跟在车外。陈潜这话，摆明是说给太子的人听的。
“陈公说笑了，在偲看来我霈国的太子殿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文景，如此贤智通达之主当朝，偲又何必去费心力去思考什么国政策略。亦如阁下一般，只管遵循上意便可。”
“偲公子年轻青青，目光比同龄人却要长远许多，亦是更加犀利。想陈某如你这般大时，还是个浑浑噩噩的纨绔浪子。”
轩辕偲哑然失笑，摇摇头道：“承不得阁下谬赞，偲之风评在外人眼中可谓劣迹斑斑，只是陛下与太子多加爱护罢了。”
眼中忽而生出几分揶揄之色，顿了顿又说：“听闻陈公喜好音律歌舞，不知陪月阁那等静雅之地可还合心意？”
“茶倒是好茶，但于陈某而言多少是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陈潜毫不避讳的咋舌道，“偲公子少年风流，想来定是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妙事，不若让老夫开开眼，好过这般无聊度日。”
“哪有什么风花雪月，偲可是正经人，京中那些传言可当不得真！”
陈潜眉头一挑，嘴唇微微扬起，怪笑道：“如此看来，便是有咯？”
轩辕偲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得耸肩：“偲在陈公慧眼烛照之下，还真是无处遁形。我国尚士之风由来已久，民间甚是流行，动辄就是天下大势侃侃而谈，要不就是学那一套繁冗旧礼，甚是无趣。恕我直言，陈公还是不涉这等风月为好。”
“嗯，贵国风气我倒是早有耳闻。”陈潜一本正经得点头应下，随即一捋胡须又道，“百闻不如一见，偶尔猎奇不失为一桩趣事！”
轩辕偲和他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陈潜果真是个老色胚子，故作为难得沉吟了片刻才说：“都是被这帮世家中人带坏了风气，原本在正常不过的听曲寻乐，竟也成了互相攀比斗富的事项。如今这京城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乐师都如众星捧月般被抬在手里，没点家底还真消费不起。”
陈潜连连摆手说道：“不妨事，这笔花销陈某还是出得起的，不劳偲公子担心。”
轩辕偲面露为难之色，像是羞于启齿一般，憋了半天才说：“钱财都不是问题，不瞒陈公，为接待贵国使团，户部可拨下一大笔费用。问题是，金银珠宝在那些伶人花魁眼中早就视作粪土，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这股附庸风雅的毛病，作为酬劳答谢基本出手都是名人字画，或者古书典籍。”
“当然，也不都是这样。陈公若有需求，偲尽力去办就是了。”
“哈哈哈……果然特别，确实与我大嵥有所不同。古书典籍老夫却是没一同携带过来，不过字画嘛，并非陈某恬不知耻，就书法造诣来说，还是有些名气的。”
轩辕偲失笑一声指了指陈潜边上的古琴：“陈公精通音律，乐者，素来对琴谱都是趋之若鹜……”
陈潜短暂思索了一会，接着朗声大笑起来，两手撑在膝盖上说道：“明白了，偲公子这是一早就看准了老夫手上的广陵散曲谱吧！也罢，相逢即是有缘，公子喜欢陈某岂有吝啬的道理，不过有一请求还望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