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康佑四十二年 > 四十六章 帷灯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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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陈潜谷雨从楫州城乘船,一路溯行淝水已逾十二日,按照正常的速度来说,早在昨日就能抵达平川渡口。可实际上,整个使团已经在子微湖羁留了两日,太子派来随行护卫的东宫六卫,更是就地扎营筑寨,俨然没有继续行进的意图。陈潜知道,应该是平川城里有意外发生。

    原本百人的使节团队,在经历楫州水寨遇刺之后,已剩下不到区区二十人,李戡拨调的御林兵士,更是只剩下十名。陈潜有些后悔自己以身犯险的举动,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将议和大计完成。

    这两日,使团里已有不少人建议他去信扶阳王,命蕴安守军集结边境,以此震慑南霈。但这样就能保证他们这一行人的周全吗?显然不可能。此举所招致的结果,只会将双方刚刚树立起的信任荡然无存,最后自己的首级恐怕也会如轩辕玄所说的那样,用以祭奠死在兰岭的安王。

    总之,他目前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陈潜能做到太尉的位置,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不论是朝堂上的云谲波诡,还是战场上的铁血杀伐,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但每一次都化险为夷。他曾经给自己卜了一卦,上乾下坤,象曰天地不交,为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此卦意寓他应该隐居不仕,才不会因小人所隔阂。

    对此,陈潜是半忧半喜。喜的是他不会命丧南霈,忧的是他的仕途也将到此终结。

    马刹与他并肩而立,居楼船之上,眺望子微湖面。

    “太尉在想什么?”东宫六卫的甲胄甚是鲜明,外穿清一色的筩袖甲,内着短襟,衣身紧窄,长裤革靴。马刹的骁骑卫,军服皆为朱红色。他作为统领,在甲胄上,要比寻常士卒,多一对肩铠,以及护腿。

    陈潜倒是穿的随意,一袭黑色长衫,只纹有少数藻图。他看了一眼马刹,身手指着南边隐约的山丘,说道“亭午过朝霞,山溪约略斜。细泉分石齿,晴鸟乱银沙。此等美景,实在让人流连忘返。”

    马刹微微一笑,将手搭在剑柄上,挺着胸膛,语气中很是自豪“我国山河自然秀丽,区区子微不过一隅之地,太尉一路上饱览延平和楫州风光,还比不过眼前的湖泊?”

    “地远昔年梦,春浓野诗花。延平久经战火,饱受罹灾,永王只懂征战,哪有风雅?”陈潜笑眯眯的将手搭在栏上,若无其事的伸着懒腰。

    宜道之宴,马刹虽未亲临,但也能知道其中凶险,如今听见陈潜提起,自是明白他还耿耿于怀。可轩辕玄是何等身份?皇帝都不曾对此表态,他又哪敢指摘,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想来太尉自是与永王不同,应是在水一方的妙人。”

    “将军竟也喜欢秦风?”陈潜有些意外。

    马刹看了他一眼,微微低首“谈不上喜欢,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尉若是为止两国刀兵而来,就该虚怀若谷,泯笑恩仇。”

    陈潜明白了,永王在南霈的地位并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诚如轩辕玄所说,他连老皇帝最喜欢的皇子都敢设计,相比来说,擅杀使节不过是小事一桩。“将军言之有理,本使岂是拘泥小节之人?只是此刻看到子微美景,不禁对贵国雄都的风光更是向往,两山一水,拔地为城,该是何等气魄?”

    他的意图表达得很隐晦,马刹知道光凭游赏作为借口,是拖不住一月之久的。“太尉可知近来我国京中,嵥探肆行?”

    陈潜的手突然僵住,四国之间互相安插耳目刺探消息,这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可偏偏突然提起。陈潜隐约觉得,或许和自己有莫大的牵扯,面色不改,故意提高声调反问“互为邻邦,民众往来很是常见,以探而论,是否误会?”

    “有人说,太尉以身作饵,假和谈为名,意在降低我边军戒心,贵国扶阳王择机将偷袭延平,奇攻宜道。”

    马刹说的漫不经心,但眼神却如刀锋一般犀利,看着陈潜,又说“也许并非嵥人,可能是北国的间者。太尉此番出行,牵动的可不止是你我两国人心的向背。”

    陈潜恍然明了,原来楫州水寨的事,并非出自永王手笔,是北霈。世人常说北帝耽于修道成仙无心国事,现在看来不过短见薄识。掌心微微出汗,一旦北霈也派遣使者而来,两国议和恐怕会就此夭折。自己会被滞留在此处,不入平川,倒也能说的通了。

    南霈在等北霈的态度,准确来说,是待价而沽。北霈若插手破坏和谈,那么自然会对南霈出价许利,只要达到期望,便会随时翻脸。

    陈潜不再继续询问,唯有等待,他相信轩辕椃无论如何都会见他一面。

    今日四月初十,逢五休沐。

    对于轩辕偲来说,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如往常一样,进章台宫向老皇帝请安,老皇帝的起居依然还在暖阁里。

    在廊外站立了有一刻之久,方才听到内官传自己进去。

    “偲儿,朕听云柔说,都御史已经应允做你的业师,为何今日不去他府上求教?”轩辕椃手里捏着的是宇王呈送的奏疏,上面写着他接下来对光复越州的进军路线,以及战略意图。

    轩辕偲动作优雅,缓缓行礼,恭敬弯腰,低头看着地板,回答道“百善以孝为先,是故孙儿当奉皇爷爷为急。偲虽无官爵,亦要从君臣之礼,只有闻君无恙,方可再行己事。”

    轩辕椃嗤笑一声,将手里的奏疏砸向他“少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朕!你若真这么孝顺,前几日为何没来请安?”

    “偲……偲……”

    见他半天没下文,轩辕椃白了人一眼,摇摇头说“弯腰作礼不嫌累么,还拘着作甚?看看此疏,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轩辕偲点头应人,小心捡起地上的奏疏,翻看了片刻,神情肃穆“皇爷爷,这乃是宇王叔叔的行军战略,孙儿不敢随意置喙。”

    “你是不敢,还是不懂?莫非你父王未曾教过你军机戎事?”轩辕椃招手让内官拿来一块棉垫,送到轩辕偲的脚边,“坐下说话。”

    轩辕偲沉默,跪坐在垫上,想了很久。宇王的奏疏上说了两件事,一是越州的平叛事宜,二则是对老皇帝谏言,从西镇调拨一支军队开赴楫州,而他举荐的统兵人选居然是永王。“孙儿一向不习战策,实在难以作答。不过却是知道这样一句话,曰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轩辕椃表现得很有兴趣,手指轻轻叩着自己的额头,问道“你如何看北霈?”

    “亦如延川。”

    “何解?”

    轩辕偲抬头看着老皇帝,平静道“大河之水,绵延千里,在嵥称延,入楫、钦则称锦屏江,一水两名。是故,南北两霈亦然,虽有同宗之情,但已各立国祚,他若以礼而来,也当以礼而待。”

    轩辕椃笑声爽朗,似乎对这个比喻很喜欢“看来朕的圣孙,还是有些看法。那你觉得你父王能否胜任?”

    “孙儿以为,不能!”

    轩辕偲的回答斩钉截铁。